近的统计资料显示,2022 年绝大多数已经执行即将执行的死刑都发生在圣经地带(编按: Bible Belt, 美国基督教福音派的根据地,福音派文化在此区占文化上的主导地位)。这份资料符合广义范围里的历史趋势。福音派白人一直是美国国内最坚定拥护死刑的群体 ,他们经常引用圣经中“以眼还眼”的观念来支持自己的立场。

事实上,有些执行死刑的人因为根据基督教的教导,认为自己是在做上帝的工作。ㄧ位前典狱长(现任密西西比州犯罪矫正系统的负责人)经常,他的事工是在监督执行死刑药物注射的时候,主动为囚犯祷告。

但近期发生的冈萨雷斯(Ramiro Gonzales)死刑案却提醒了我们,有些死刑犯在狱中跟随了基督。总的来说,有数以千计的基督徒正被关在监狱里 - 许多人首当其冲的受到惩罚性的政策及情绪的影响,而这些政策及情绪在很大程度上来自美国的基督徒。

因此,尽管ㄧ些基督徒会认为监狱是尚未重生的灵魂得救的地方,也是他们承受应得的严厉惩罚的地方,我与囚犯接触的经历却对这样的观念提出了挑战。

几年前,我在北卡罗莱纳州的一所监狱里当志工,亲眼见证了上帝如何在美国的监狱里动工。事实上,我服事的时间越久,就越了解囚犯中有多少人已经是我们在基督里的弟兄姊妹。

这些囚犯本不该被仅仅视为是需要我们关注的事工对象,而是该被视为传道人 - 做着福音的工作,能为监狱外的基督徒提供信心的榜样的传道人。用神学家杰森‧塞克斯顿(Jason Sexton)的话来说,有他们的存在,“监狱中有了教会”(ecclesia incarcerate) - 真实的教会存在于禁闭的铁牢中。

监狱事工迫使我认知到狱中基督徒团契在神学上的一些意义 - 尤其是关于死刑的议题。

直截了当地说,我认为我们应该反对死刑,因为死刑的执行包含了以报复的态度杀害基督里的弟兄姊妹。虽然这并非新的观点,但这个观点常常被忽视。

当我还在读神学院时,伦理学教授侯活士(Stanley Hauerwas)的门上有一张海报,上面用粗体字写道:“一个谦逊的和平提议:让这世上的基督徒同意不会再互相残杀”。

我很快就理解到海报里谦逊的和平提议是对的 - 它不仅仅适用于战争及国际间的冲突,也适用于死刑。借用海报的措辞,我相信美国的基督徒应该要同意不再互相残杀,即使在美国的刑法体系中也当如此。

其实有不少其他值得提出来反对死刑的理由,而且基督徒们应该要关注固有的种族和经济上的差距,及错误定罪…等等的问题。但是,基督教在刑事司法上的反思也有个跟基于圣经的悠久传统 :上帝给予所有生命救赎的恩典,甚至是犯下暴力罪行的人。

正如神学家罗杰.奥尔森(Roger Olson)所说,在非必要的情况下透过死刑夺走一个人的生命是在 “篡取上帝的特权”,因为 “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上帝所拣选的对象,为要拯救他、使用他”。

以凯丽·吉森戴纳(Kelly Gissendaner)一案为例,她的罪名是协助计划谋杀她的丈夫,并于 1997 年在乔治亚州被判处死刑。

凯丽是有罪的,这点无庸置疑。然而凯丽在狱中展现出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且参与全时间的基督教服事。她还取得了神学学位,她的狱友们都很信任她,并且她也激励了许多狱外的基督徒,包括神学家莫尔特曼(Jurgen Moltmann),他们两个经常有信件往来

监狱内外的基督徒共同见证了凯丽事工的力量,以及圣灵在她生命里的做工。她曾申请过免除死刑,却被赦免假释委员会(Board of Pardons and Paroles)拒绝。委员会的成员皆自我认同为基督徒,他们明确地采用圣经的用词,坚持认为她的生命应得终止,并最终于 2015 年执行了凯丽的死刑。

如同神学家珍妮弗‧麦克布莱德(Jennifer McBride)所:“凯丽的故事点出了死刑对生命的浪费。社会透过这个机制撇弃了上帝美好的创造及再创造性。”

更近期的案件,如冈萨雷斯案(Gonzales) 也使我深深感动。Gonzales在德克萨斯州因绑架、强奸和谋杀罪被判处死刑。冈萨雷斯为他的罪行负上责任,在狱中过著信仰及敬虔祷告的生活。他获得了圣经大学的学位,且因着他的慷慨而广受赞美

值得庆幸的是,就在近期,冈萨雷斯的死刑被暂停执行。他有更多时间履行基督徒的使命,其中一项是他有可能会捐出一颗肾脏给有需要的人。正如他的属灵顾问所说:“冈萨雷斯让他人的生活过得更好”。

我认为”谦逊的和平提议” 至少会让两种阵营的基督徒失望。

首先,支持死刑的基督徒会主张 “废除死刑” 的观点把耶路撒冷跟雅典混淆在一起了,忽略了上帝在罗马书第 13 章中授予政府的惩罚之剑(尽管有其他同样信实的圣经诠释根据该经文及其他经文在死刑议题上得出了不同的结论)。这个反对意见很重要,它促使基督徒去思考在教会圈子之外,我们在属世的城市中有哪些责任跟义务。

然而身为基督徒,我们身分认同的根基是建立在耶稣基督(君王弥赛亚)里。我们在教会与其他基督徒团契时,学习著如何好好活出基督徒这个身分的政治含义。而 “政治” 或 “现实生活” 并非在教会的范畴之外。相反地,教会能为这个世界提供指引,使世人见到教会里有着人类最理想的群体生活样式。允许我们的弟兄姊妹被国家杀害,是在斩断能如此共同生活的可能性。

对共同生活的关注也能凸显出教会对受害者及其家属的义务及责任。因为除了不断被呼吁的“受害者的权利”,对受害者及其家属的照顾时常被人遗忘或忽视。

史黛西‧雷克特(Stacy Rector)牧师是田纳西州死刑替代方案组织的常务董事,她跟我说:“身为基督徒,我们应该更加关心这些家庭在情感上、经济上、心理上或属灵上的需求,而不是过度的在意要如何惩罚犯罪的人。如果我们真的做到了,我们会见到人们对死刑的渴求降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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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意义来看,废除死刑并不只是废除某种特定形式的国家暴力。从根本上而言,废除死刑所谈的是一种不同形式的与他人同在,是超越了简单算计报复的一种创意方式,基督徒能在其中服事受到伤害的人。

第二种反对废除死刑的基督徒阵营则是,有不少反对死刑的人即使理解我想废除死刑的目标,但不满意我狭隘的标准。他们质疑我难道不应该废除所有类型的死刑,而不仅仅是基督徒处死基督徒的例子?

准确一点的说,我们都该盼望有一天再也没有人会被处以死刑。且基督徒都能反对死刑 -即使囚犯没有属灵上的改变或因可怕的罪行而遭受刑罚 - 只因为基督徒们考虑到这些人有信主得救且在未来以基督徒的身份与我们在主里交通的可能性。

沙恩‧克莱本(Shane Claiborne)在他的中探讨基督徒反对死刑的立场,他写道 :“死亡关上了救赎的可能性,恩典却打开了那扇门”。我们确实可以对上帝能在那些看似没有希望的地方及人的身上动工有信心。

而面对这些反对的声音,我最终的回应是引用侯活士说的 :这只是一个 “谦逊” 的提议 -我们总得有个对话的起始点。

最后,在提倡废除死刑之际,我还想反对试图将死刑视为救赎性的祝福,能使人悔改成为基督徒这样的观点。这个观念 - 认为死刑是有用的,能带来恢复及灵命上的改变 - 有悠久的历史,从殖民时代绞刑台旁的证道,直到近期福音派对死刑的合理化。

一位福音派领袖在1976 年时曾说 :“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下周二就会死去,而不是仅仅觉得自己在未来某天才会死去,那他会更加认真地思考人生”。

这段话对人类心理的描述很令人信服,却是对基督徒的使命一种糟糕的诠释。我们不应该以死亡来威胁人们加入基督教 - 因为我们信的不是死亡,而是永活的上帝。我们希望人们在灵命上有转变,因为这是上帝的命令,而且我们渴望与其他有着上帝形像的人交通。

当我谈论到刑事司法时,时常出现的一个主题是:当一个人有家庭成员正在牢里时,他们对司法体系中存在的问题会更加敏感。和这些囚犯家属谈话时,监狱及处罚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这些人往往理解到美国司法体系的无效性、残酷性,及有害性。这些人知道他们的亲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他们也亲眼见证了刑事机搆如何如何扼杀了人们为自己行为负责、经历生命的改变及重建的可能性。

我希望基督徒也能逐渐有类似的想法,不是因为自己与囚犯有血缘关系,而是因着与他们有属灵的家人的关系,视他们为上帝家庭的成员。如同布莱恩.史帝文森(Bryan Stevenson)所,如果将人们看作基督里的弟兄姊妹,我们在他们身上所见到的就不仅仅只有他们曾做过的坏事。

在上帝的家庭里生活意味着坚持正义,同样也意味着重建及希望。一个健康的家庭会监督彼此对所犯下的错误负责,同样也会寻求彼此最佳的益处。

我谦卑的盼望福音派基督徒能支持废除死刑这个理想,因为我们愿意拥抱每一位被关在狱中的弟兄姊妹 - 也能见到他们生命的恩赐及充满潜力的未来。

亚伦‧格非(Aaron Griffith)是惠特沃斯大学(Whitworth University)的历史学助理教授,著有《上帝的律法和秩序:美国福音派的刑罚政治》(God’s Law and Order: The Politics of Punishment in Evangelical America)

翻译:思慕

校稿:Yi-Ting T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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