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家宗教事務局去年年底公布的《互聯網宗教信息服務管理辦法》於今日(2022年3月1日)正式生效。新條例明確規定互聯網宗教信息服務只能由中國政府批准、並獲得特別許可證的宗教團體在政府批准的網站上提供,“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在互聯網上傳教,不得開展宗教教育培訓、發布講經講道內容或者轉發、鏈接相關內容,不得在互聯網上組織開展宗教活動,不得直播或者錄播宗教儀式……”。2月28日,中國政府發布“國家宗教事務局相關負責人就《互聯網宗教信息服務管理辦法》答記者問”,表示相關部門將“密切配合,通力合作,確保《辦法》落實到位”。

這一新條例的實施會對中國和海外華人基督徒使用網絡傳福音和宣教產生怎樣的影響?今後基督徒是否在網上什麼也不能做了?進入后疫情和“后新條例”時期,中國和海外華人教會的網絡宣教將何去何從?

《今日基督教》(CT)亞洲編輯就以上問題採訪了幾位中國和海外華人牧師和基督徒,包括:安平:新媒體宣教牧師,“普世佳音” 新媒體傳播機構執行主任;Eva Xu,洛杉磯某福音派教會成員,富勒神學院神學碩士;玲子:日本東京某華人教會成員,基督徒微信群群主;始明:中國大陸某家庭教會牧師,美國某神學院道學碩士; Sean Lu:中國大陸某家庭教會青年牧師,現在美國攻讀神學博士;亞倫:中國大陸某家庭教會牧師,韓國某神學院道學碩士; 張強:大數據專家,資深媒體人。(出於安全原因,中國國內基督徒的名字均為化名)

《互聯網宗教信息服務管理辦法》將於3月1日生效。你認為這個條例開始實施會對中國(華人)基督徒使用網絡傳福音和宣教產生怎樣的影響?

始明:第一,這是一個“管理辦法”,本質上來說,它的作用是授權管理機構去進行某些操作,可以看作是行政機關的管理制度。它具有法律效力,但並不具有法律那種程度的全民約束性。其次,這個管理辦法並沒有比過去已經存在的做法(比如:刪貼、封號、被公安機關叫去訓誡、以尋釁滋事罪起訴等)多出些什麼。換句話說,它只不過以文本的方式固定了已經存在的一些示範性做法,授權了一些機關這樣做的合理性。這並不是一夜之間“嚴控”升級。第三,我並不認為這會對華人基督徒使用網絡傳福音和宣教產生太大影響。當然,Zoom聚會可能會被干擾,微信可能被封,但這些都是一直存在的情況。唯一可以肯定的影響,是一些基督徒會因為恐懼而自行停止事工。基督徒如何服事,不應該順着法規的指揮棒起舞,我們應當竭盡一切資源做神的忠心管家,直到神收回這些資源。

亞倫:影響有待觀察,因為它取決於實際的執行力度。中國的政策向來都有模糊的空間,當局也會視情況而調整執行力度和範圍。今天太多的中國人(包括基督徒)太依賴微信,微信成了許多人獲取信息的主要途徑,這本身就是不健康的。

玲子:雖然要3月1日才生效,最近在微信上已經能看到新條例的影響。聖經相關的音頻,圖片和文字基督徒不敢轉發了,很多福音公眾號被刪除了。“耶穌”、“耶和華”,“阿們”這些詞都不能寫出來,要用拼音代替。日本的弟兄姐妹們漸漸轉移到國外的聯絡軟件(如Line)上。

安平:條例的威嚇作用已經顯現,很多基督徒在網路上的溝通都變得更加謹慎,或者“改頭換面”來規避。但我們首先要知道一個大背景,就是其實政府目前對社會各界的言論控管都是空前的,而在這樣高度控管的情況下,徐州鐵鏈母親事件掀起的輿情海嘯卻也是空前的,很多被刪的帖子反而得到更多關注和更廣泛的傳播。這再次證明了新媒體對傳統傳播模式的“顛覆性”本質特徵。樂觀地講,經過短暫的蕭殺之後,相信未來會看到新條例反而激發基督徒更加珍惜、看重網絡宣教,更有創意和使命感地善用網絡傳福音。

Sean Lu教會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以求最好的應對。如果真像當局在答記者問中所言,政府將“確保《辦法》落實到位”,那麼這很可能會產生“互聯網去宗教化”的巨大負面影響。當然,這也只是相對意義上的“去宗教化”:絕對意義上的“去宗教化”是不可能的。如果如當局所望,將來網絡空間將不再是“宗教活動特區”,也不是“宗教輿論飛地”,那麼網絡就成為名副其實的“網絡宣教的工場”,網絡宣教不再能像從前那樣輕鬆便捷地發布或傳播與基督教直接相關的內容,而是像面向任何一片敵視福音的線下真實宣教地一樣,是充滿挑戰的差傳事工和屬靈爭戰,必需依靠聖靈的大能,方能應對挑戰,在“凍土”上“動土”。

3月1日以後,是否還有一些網絡宣教的事情是繼續可以做的?你認為今後網絡宣教的策略需要做什麼樣的調整?

Eva Xu查經聚會、神學講座甚至線上敬拜等等,還是可以用Zoom繼續進行的,國內的弟兄姐妹也能參加。只不過以前Zoom登錄信息會發在微信群里,現在擔心不安全會用其他方式通知。但是少許調整還是需要的,比如避免使用容易被查封的敏感字眼。基督徒既要馴良像鴿子,又要靈巧像蛇(馬太福音10:16)。微信不行了,可以多打電話,疫情緩解后可以到家拜訪。

始明:我並不認為需要調整,因為我們並不是突然進入“寒冬”。我們應該繼續做以前做的事情,直到被封號、被刪除或者不能再使用。我特別想跟海外的華人基督徒們說,你們處在一個特別的位分上。你們不得不使用來自中國大陸的軟件、平台或者資源,但你們並不受中國大陸法律的約束或管轄,這些軟件、平台和資源也有走向全球市場的願望。我認為神給你們一個特別的地位和“現今的機會”(以斯帖記4:14),讓你們可以在本國以合法的方式起訴或抗議這些軟件、平台對言論自由的限制和侵犯,阻止它們在全球中文世界的影響力和市場份額,雖然這並不足以改變什麼,但或許神可以使用你們現在的位份、透過這樣的舉動帶來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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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倫:我認為現在中國基督徒最需要的,是學會“科學上網”(使用VPN等),減少對微信的依賴,以致逐漸可以適應沒有它也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活得更好。翻出火牆得自由,以後做什麼都會方便很多:有能力的教會或機構可選擇將網站設立在牆外的服務器上;主內公共號可以把平台轉移到不受審查的牆外社交媒體(如Telegram);個人也可以使用牆外的社交媒體。十分推薦Telegram:經過過去幾年的摸索,我們認為這是一個非常好的一站式平台,功能上完全可以取代微信。

Sean Lu網絡“惡法” 生效,當然不意味着教會要從網絡空間全面撤退或自我消音。無論信徒個體,還是教會群體,都需要更多從神而來的勇氣、智慧與創意,來發現並抓住新的潛在機遇。教會及差會需要更有針對性和策略性地裝備並差派訓練有素的“網絡宣教士”,進入這片新的宣教禾場暨戰場。與此同時,面對日漸狹窄的公共空間和日新月異的網絡文化,我們需要創造全新的符號、語言、隱喻、故事,和象徵等“新皮袋”,來承裝那萬古流芳的福音陳釀(馬可福音2:22)。華人教會需要湧現我們自己的魯益師與托爾金,創造出我們自己的《納尼亞》與《指環王》。(例如,華人基督徒作家能否基於中國神話譜系,創造出沒有基督教“敏感詞”,但卻充滿創意和屬靈深意地承載福音信息的文學作品?)

安平:從個人的角度,更嚴的管控可能促使我們的信仰不是光靠嘴巴說,而是靠活出生命來。我們個人在新媒體上分享福音應該更加重視關係的建立,更加重視自己在朋友圈的分享是否有聖靈的果子,可以散發基督的馨香之氣。對於機構和教會而言,則需要調整策略因應(例如轉移平台及更有創意)。“寒冬”時節,萬物仍然生長,也是我們網絡宣教士深耕細作,耐心等候的季節。

張強:網絡宣教是科技和文化的融合互動在21世紀頭20年裡,隨着全球化運動打開的一扇窗。20年後,世界沒有因為互聯網而更加寬容而是更加偏執,沒有因為連接更加團結而是更加分裂。福音能藉著經濟、人口、技術、政治、法律、教育的改變而發揮作用,只是作用可能不是立即顯示出來。網絡宣教前20年所播撒的種子,需要在後20年才能看出。我們需要跟着人群、文化、心靈的季候的變化而變化。這個新的季節屬於真實的、社區的、本地的,人與人更深的交往。這個季節需要生命的真實,與真理的真正明白、活出,而不只是用鍵盤和屏幕言說。

過去兩年多的全球新冠疫情對於網絡宣教有怎樣的挑戰及帶來怎樣的機遇?對中文網絡宣教的未來有什麼樣的啟發?你對未來有什麼樣的期盼?

Eva Xu疫情對傳福音最大的挑戰是減少了面對面的機會。原本一些外展事工,比如打籃球、打乒乓、學手工等等,機會減少了。單單用網絡轉發視頻、音頻、文章等等,慕道友不一定看,打電話他們也不一定接。但疫情讓人呆在家裡久了,也有時間願意看一些比較深刻的東西,願意思考有關生死和永恆的問題。而且一直關在家裡沒事做,人際關係最容易出問題,此時人最需要福音,那些探討如何處理人際關係的基督教講座、書籍,此時更適合推薦給朋友家人同事 。

玲子:疫情限制了基督徒外出,但是增加了大家在網絡上交流的時間。我們有兩三百位住在日本、中國、美國、加拿大和歐洲的弟兄姐妹們一起,在微信群里每天讀三章聖經,有一半的人每天堅持打卡,已經堅持了兩年,每周還有固定的一次Zoom上的聖經學習。有更多時間深入研讀神的話語,大家都分享說非常開心,對克服疫情帶來的不安很有幫助。

張強:疫情給心態健康的人都會帶來巨大的焦慮與抑鬱,更不用說原本就抑鬱的人。它也帶來了人們對於小圈子、同溫層的反彈。這也提醒網絡宣教要“道成肉身”,從符號化的傳播轉向體驗化、場景化的生活與生命。生命成熟的基督徒可以在自己的職場上藉著專業服務服侍這個世代,創造與人建立關係、傳講基督福音的新的機會。

安平:新冠疫情將所有的教會逼到了線上,網絡宣教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很多教會和基督徒開始積極探索新疫情常態或曰后疫情時代的教會發展和網絡宣教,但也普遍存在觀念陳舊、淺嘗則止和好大喜功的現象。過去這五年“普世佳音”對活躍的基督教微信公眾號進行過廣泛的數據調查和分析,我們發現基督教公眾號中營銷號、假消息泛濫,整體呈現“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而且普遍缺乏公共關懷和與公共對話的能力。在美國大選期間,很多基督徒的社交媒體助長了假消息、陰謀論的傳播,失去了見證。這說明華人教會長期以來對媒體和新媒體缺乏深入的認識,同時對教會的社會參與和公共神學也缺乏深入而成熟的學習,我們還需要“補課”。

始明:網絡宣教要引導對象去到地方教會、去建立真實和個人的連接。網絡事工也可能會帶來幻想、欺騙和自我滿足。一個從事網絡事工的網紅、寫手、主持人,很可能因為與粉絲或聽眾之間的互動而過分高看自己,他從粉絲或參與者那裡聽到的東西會強化他的自我認知,最後雖然仍然去教會,但其實他真正的身份在網絡上。這是非常危險的,無論對他本人還是他的參與者都很有害。我特別希望網絡事工的參與者、服事者正確看待自己的事工,把網絡事工看作是神在這個時代賜下的一個資源,但不能代替讀經、禱告、參與教會服事。

Sean Cheng是《今日基督教》亞洲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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