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万人教会的丑闻登上头条新闻时,通常不会影响你周日早上的敬拜歌单。但 “山丘之歌” (Hillsong) 不仅仅是一间万人教会,它还是全球敬拜歌曲的领头团队。

自1994年他们的歌曲《向主赞颂》(Shout to the Lord) 大放异彩以来,总部位于雪梨的山丘之歌改变了美国的近代敬拜,尤其是五旬节派和福音派的敬拜。山丘之歌联队(Hillsong United )和 山丘之歌青年自由乐团(Hillsong Young and Free )的流行摇滚乐透过主日敬拜、广播、音乐串流、以及大型巡回演唱会触及了许多美国人。

在最近的排行榜里,教会最流行的十首敬拜歌曲里就有四首出自于山丘之歌——《上帝的良善》 (The Goodness of God)、《多美丽的名字》 (What a Beautiful Name)、《祢眼里的我》 (Who You Say I Am) 和 《万王之王》 (King Of Kings)。

但随着头条新闻连续不断披露山丘之歌领导阶层的道德瑕疵、指控他们性侵、内部结构有毒,牧师下台、及会众离开山丘之歌教会,一些教会的敬拜团领袖开始怀疑这种事工所结出的音乐果实是否该在自己的教会出现。

最近,山丘之歌的事蹟被呈现在《山丘之歌: 揭露万人教会》 (Hillsong: A Megachurch Exposed )这部 Discovery+ 的纪录片中。此片讲述山丘之歌在纽约教会的牧师卡尔·蓝兹 (Carl Lentz) 在2020年被解雇的事。蓝兹承认在他的婚姻里不忠。

“一开始时你觉得,‘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但你渐渐开始觉得愤怒,”山丘之歌长期的歌迷、敬拜领袖、暴力幸存者凯蒂·图拉斯 (Katie Thrush)说。她说关注山丘之歌的事让她感觉亲身经历了悲伤的几个阶段。

现在她对于是否要继续唱 《多美丽的名字》 这样的热门诗歌感到矛盾。 “我真的很喜欢那首歌。它对我和很多其他人来说意义重大,” 凯蒂说。

她担心继续使用这种音乐可能会让人将她或她的教会与山丘之歌联系起来,或是不断提醒人们山丘之歌的领导人所造成过的伤害。山丘之歌的创始人布莱恩·休斯顿(Brian Houston)在两次对其不当行为的调查后于3月离开了教会,并因被指控掩盖他父亲性侵儿童的事在等待审判。

是否继续在敬拜中使用山丘之歌的音乐,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几个世纪以来,音乐学家和评论家一直在思考我们该如何使用有问题的作曲家所创作的歌曲,而对麦克·杰克逊 (Michael Jackson) 和R·凯利 (R. Kelly)等世俗音乐人丑闻的揭露,也挑战基督徒听众与这些排行榜冠军歌曲的互动关系。

我们评估畅红歌曲的标准当然不会跟评估敬拜歌曲一样。但是否可以把艺术作品与其创作家分开来看,甚至于是否可以把艺术作品与生产出它的整个系统之间做区隔,对于两者是相似的问题。

和山丘之歌有关的讨论也与近年出现的关于是否继续推广曾犯下大错的牧师的作品 (书籍或讲道) 有相同的考量。当然有些人很快就会问:“那大卫写的诗篇呢?” 或者,“如果我们不能唱罪人写的诗歌,还有什么歌能唱吗?” 其他人则强调我们需要对敬拜歌曲 ——因其所能产生的影响力—— 持有更高的标准。

其实早在山丘之歌开始上头条新闻的这两年之前,美国教会的敬拜团领袖就已开始在神学基础方面细察热门的敬拜歌曲。因着信仰上或事工方式的不同,一些教会已经选择不再使用山丘之歌或伯特利音乐(Bethel music) 、高地敬拜 (Elevation Worship) 的歌曲。

任何想要就山丘之歌在教会的未来有更细致深入的对话的人,都可以考虑从音乐学家和评论家如何谈论那些有着令人难受的背景故事的音乐大作中受益。

明尼苏达大学教授彼得·默瑟-泰勒 (Peter Mercer-Taylor) 说:“ 音乐学家非常擅长在 ‘一个音乐作品被创造出来时的环境条件’及 ‘这作品后来产生的影响力’之间划界线。”

有时候这些界线很好划。 海顿(Franz Joseph Haydn)这位18世纪很有影响力的奥地利作曲家 “为一位极其富有的王子工作了30年。他创作了一大堆交响乐,为这一流派的未来奠定了蓝图,这些都是无价之宝,” 默瑟-泰勒说。 “我不喜欢王室宫廷或财富集中在一些人身上这种事……但对这些王室的道德挑战并没有跟随到作品上。”

海顿虽然听起来是遥远无关的例子,但他的音乐超越了它身为不公平制度或腐败组织的产物的这个背景,却是很实在的例子。它与山丘之歌在权力分配、财富、组织上产生的争议是相近的。

山丘之歌的领袖也批评 Discovery+的纪录片,称其偏颇的描述是蓄意伤害教会,而不是真心要真实公正的去呈现他们的事工。一些歌迷则把山丘之歌教会和山丘之歌音乐做了区分。但即使是山丘之歌的音乐家也无法说自己的创作独立于教会之外。

在4月6日的一条Instagram发文里,山丘之歌宣布退出即将与“铸造皇冠”(Casting Crowns)和“我们国度”(We The Kingdom)乐团一起的巡演,并表示:“山丘之歌乐团最特别的是 ——它并不是,也从来不是,一个独立的乐团。我们一直都是山丘之歌教会的一部分及延伸。”

虽然像布鲁克·利格伍德(Brooke Ligertwood))和乔尔·休斯顿(Joel Houston))这样大有名气的音乐家有自己的品牌和形象,但他们仍然是教会的雇员,并承认山丘之歌正面临的一些困难(虽然用了较隐晦跟广义的词来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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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在于: ‘如果你旗下的年轻人非常认真工作且做得很好时,你该怎么做?’” 默瑟-泰勒 说。 “他们创作的音乐让人朗朗上口,在灵性上喂养了他们,而且已经传到世界各处、服事到了很多人……但事后却发现,他们工作的机构是一个糟糕的机构。”

山丘之歌的音乐版税和一般版税的分配方式不太一样,除了支付给词曲作者的费用外,也会付给教会表演版税。对于担心山丘之歌教会跟其音乐脱不开干系的敬拜团领袖来说,要把山丘之歌教会跟山丘之歌音乐做切割,至少在经济层面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对其他人来说,他们更在意的可能是不想要认同一个失去道德权威的机构。

西方经典中的另一位巨人,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纳 (Richard Wagner))的作品,因着他的反犹太主义思想,以及希特勒将他的音乐视为德国伟大的象征,经常被人重新提起且控诉。但在教导关于他生活的那个时代的大学课程里,你很难找到一门不会谈到他作品的课,即使这些作品后面会被标注星星记号。

和敬拜团领袖在主日崇拜不同的是,音乐史学家可以在教学及使用这些音乐作品的同时,提供学生乐曲创作的背景,且促成对特定作曲家生平的讨论。

2019年关于迈克尔·杰克逊涉嫌性虐待未成年人的纪录片《离开梦幻岛》促使歌迷们重新思考这位艺术家及他的音乐遗产。《卫报》首席流行乐评论家亚历克西斯·佩特里迪斯 (Alexis Petridis)写道

“你无法轻易地将杰克逊从历史中抹去: 太多人的生活与他的音乐息息相关。而且也许你也不该这样做。也许他的音乐继续被人们聆听也没问题,只要它时时带着警告: 不断提醒我们即使不好的人也能创造伟大的艺术,以及天赋也可能以令人震惊的方式被武器化。如果只因为喜欢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就自动认为他一定是一个善良的人,那是个可怕的错误,更可能会产生糟糕的后果。”

默瑟-泰勒是美国敬拜歌学学和流行音乐方面的专家,他的课程中仍然包含迈克尔·杰克逊的 《比利·靖》(Billie Jean)影片。 “这是非白人艺术家在MTV网络上播放的第一个影片。这在历史上是件非常重要的事件,迈克尔·杰克逊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有些人不认为排除山丘之歌的音乐是 “取消文化” 的一个例子 ——我们并非急于摆脱这些歌多年来在敬拜文化上具有历史意义的影响力及它对许多人来说的重要性。

越来越多人呼吁至少在与山丘之歌团队交流时谨慎行事,他们认为灵恩派教会在基督教中提倡了某种类型的成功神学或明星文化。

“如果我不会引用他们牧师说的话,或是让他在我们的主日讲台上讲道,那么我就不会用他们乐团写的歌,”音乐家丹·科根 (Dan Cogan) 在2016年一篇部落格文里写道。山丘之歌的写的诗歌不像古典诗歌那样有深厚的神学底蕴且合乎教义,并且还可能是个神学有问题的人所写的。丹认为,在主日唱山丘之歌或伯特利音乐(Bethel music)写的诗歌等于在赋予这两个有影响力的教会更多公信力。

美国的敬拜诗歌产业一直在市场和教会的双重压力下艰难地生存著。音乐家在发表敬拜诗歌时,明白人们对于某种意识形态的抵制可能会在未来波及到他们的音乐,而有所妥协。

默瑟-泰勒表示,在山丘之歌的案例中,音乐被视为一种商品,即使它具有艺术或属灵价值,也会面临在市场上被淘汰的处境。

“它以商品的形式进入世界;它以一个品牌名称进入世界,” 他说。人们也许会觉得他们再也无法认可这个品牌背后所代表的那个机构。

然而真实情况是,《多美丽的名字》跟其他山丘之歌的热门诗歌可能仍会出现在许多教会的日常诗歌名单中。山丘之歌创作了一系列好唱且富有感染力的诗歌,这些歌曲对许多信徒来说是有意义的、鼓舞人心的和充满安慰的。

俄克拉荷马州牧师山姆·斯托姆斯(Sam Storms)是福音派神学协会的前任主席,也是福音联盟 (The Gospel Coalition))的理事会成员。去年夏天他在一篇部落格文章中为在教会演唱山丘之歌的诗歌辩护。他着重在山丘之歌教会的信仰宣言及其诗歌歌词的正统性。

他写道,“我绝不支持或对近期令人震撼的山丘之歌教会的丑闻视而不见”。他也承认在事工方法上和他们有一些分歧。但他总结说:“如果拒绝唱他们写的 (完全符合圣经教导) 的敬拜诗歌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免于受到污染,这既不切实际又荒谬。这只会让地方教会逐渐产生律法主义和法利赛文化。”

许多敬拜团领袖也同意这个说法。他们视歌曲本身的内容为优先考量事项,更别说这些歌的熟悉度和好唱度。这些优点已远远大过在山丘之歌教会所发生的事。

凯蒂·图拉斯认为许多敬拜团领袖会继续使用山丘之歌的音乐是可以理解的。这些歌曲也是 “以圣经教导为基础,” 她说,“有些(敬拜团领袖)甚至从来不知道那部揭露丑闻的纪录片的存在。”

身为敬拜团领袖,凯蒂希望对于山丘之歌的关注能够激发教会领袖和在底下敬拜的人展开不容易但诚实的对话,承认山丘之歌教会与其音乐的关联性。也许其他领袖也会思考继续使用他们的歌是否会对会众传达了支持山丘之歌教会行为的信息。

《卫报》的舞蹈评论家林赛·温希普 (Lyndsey Winship)在谈到迈克尔·杰克逊时写道:“必须要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就是当我谴责一个人,甚至下架他的唱片时,不会为他的音乐对我产生的影响力感到羞愧。”

这样的感受与我们在讲的山丘之歌的情况很奇妙地相关,虽然两者有很多不同。不论每个人或会众决定要如何看待山丘之歌,其音乐曾经为我们带来的深刻属灵经历这件事,都没必要让我们感到羞耻或尴尬,即使现在我们对当时的经历的感觉已经改变。

凯尔西·克莱默·麦金尼斯 (Kelsey Kramer McGinnis)是一位音乐学家、教育家和作家。她拥有爱荷华大学的博士学位,致力于研究基督教社群的音乐。

翻译: Yi-Ting T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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