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我出生在中國西南部的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出生後沒幾天,父母就把我送到了省會成都我外婆家,我和妹妹都由外婆撫養成人。我的父母都是醫生,在那個年代,因為「出身不好」被送到遠離成都、生活艱苦的藏區工作。父母每年只能回成都看我和妹妹一兩次,每次要在「危乎高哉」的川藏公路上顛簸好幾天。

在城市長大最主要的好處是我能夠受到比藏區好得多的教育。我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必須考上大學,才能逃脫在高寒貧窮的山區度過一生的命運。我拼命用功學習,從小學到高中一路都成績優異,成為「尖子」學生。

16歲那年,我去了上海,就讀於中國頂尖學府之一的複旦大學化學系。那是20世紀80年代,中國剛改革開放,向世界敞開大門。當年,中國的大學對學生的思想自由持相當寬容的態度,復旦則更被稱為是中國最「西化」的大學之一。

心之追尋

大學時,我開始反感和抗拒官方意識形態的灌輸。我希望能更了解西方的思想和文化。但我的世界觀已經受到多年無神論教育的影響。我認為自己什麼都不信,對任何宗教都不感興趣。

畢業後,我回到成都,在化工研究院做高分子材料科學研究。工作之餘,我喜歡唱卡拉OK、打麻將,甚至徹夜賭博,但我心裡並不快樂。1989年六四事件後,我陷入了深深的幻滅、黑暗和絕望之中。我找不到內在問題的答案,生命變得毫無意義,痛苦不堪。我決定出國留學、到美國讀研究生,並開始準備托福、GRE考試。

我也開始閱讀大量哲學和宗教書籍。我發現那時能看到的大多數關於基督教的書都對基督教持批評的態度。我也在成都錦江河邊的「英語角」認識了幾位學生基督徒朋友,但我只跟他們去參加過一次查經,而且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

1990年,為了賺點外快,我為一支英國探險隊做翻譯,跟隨他們前往四川、甘肅和青海三省藏區的長江源頭。這個考察隊共有30人,其中27人是基督徒。他們用氣墊船逆流而上,進入偏遠的藏族村莊,在那裡進行慈善工作。我和他們一起在青藏高原度過了一個多月。

考察隊的車隊拖著氣墊船,冒著暴風雪、土石流和其他惡劣天氣的危險,在川藏公路上行駛。他們在藏區的旅行受到許多限制,遇到很多官僚主義的麻煩。團隊的中方接待單位只想多賺點錢,對這些英國人並沒有太多幫助。我雖然是中方僱用的翻譯,卻常常更同情這些「老外」。這群英國基督徒並沒有機會向我傳福音,但我天天跟他們在一起,親眼見到他們在面對逆境時如何禱告,主日又是如何在帳篷裡用吉他彈唱讚美詩,喜樂地敬拜上帝。我被他們對藏族人的真誠無私的愛所感動,並且發現自己非常羨慕他們有那樣的生活方式和信仰。

赴美留學

1992年夏天,我收到了美國阿拉巴馬(Alabama)大學的研究生錄取通知。不知是否因為那年申請到美國留學的人特別多,為了申請學生簽證,我需要在美國駐成都領事館外排隊等四天四夜。更令人焦急的是,學校第一次郵寄的I-20 文件寄丟了,我不得不打了一個非常昂貴的國際電話來申請另一份I-20,在領事館外排隊的第三天,我才終於收到這份文件,最後拿到了簽證。

1992年8月,我懷抱42 美元(這是我當時所有的積蓄,我的一位親戚為我買機票)來到了美國,開始追求我心目中的自由、民主、幸福和科學成就的「美國夢」。

但我找到的是在基督裡的救恩。我加入了大學校園中的華人查經班。因為沒有車,我只能依靠朋友帶我四處購物和做其它事情。查經班裡的基督徒主動為我提供幫助,週五晚上他們會帶我去參加查經,儘管我主要是奔著能吃頓中國飯而去。

開始的時候,我常常與基督徒們爭論進化論和創造論之類的問題。然而,我越來越被這些基督徒朋友對我的愛心感動,尤其是因為基督徒的不求回報的愛與我以前在中國接受的仇恨教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對我更具震撼力。我意識到,這些基督徒能夠表現出無私與捨己的愛,是發自他們對上帝的信仰,正如青藏高原上的那些英國基督徒對藏族人的愛是來自他們對基督的跟隨。

我也開始意識到自己心中的仇恨、苦毒和其它黑暗,開始覺得自己需要救贖。1992年10月的一個星期天,我坐在塔城(Tuscaloosa)第一浸信會教會的一個座位上參加主日聚會。當天牧師的講道是福音佈道,他講到基督的十字架和上帝的愛,我感動得熱淚盈眶。當牧師問是否有人願意相信耶穌基督並邀請願意的人走到講台前面時,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走到前面。牧師握著我的手,帶我做了接受耶穌為我的救主和生命的主的決志禱告。到美國僅兩個月後,我就在那間教會接受了洗禮。

網路宣教

1995年碩士畢業後,我開始在美國化學工業工作,先是做科研員(scientist),後來成為高分子材料研發經理。因為工作,我從亞利桑那州搬到新澤西州,最後搬到馬裡蘭州。同時,我的靈命在上帝的帶領下逐漸成長,我也在不同地方的華人教會參與服事。

1995年,我開始在原始的中文網路上參與基督教信仰的討論。很快,我開始在網路上與在中國和海外的非基督徒中國知識分子接觸,跟他們對話。我成為中文網路上最早為基督教信仰辯護以及利用網路向中國知識分子傳福音的基督徒之一。

儘管當時網路上的基督徒寥寥無幾,但在中國網路剛起步時,基督教信仰曾是早期的BBS上最熱門的爭論話題之一。在1996年和1997年新語絲網站評選的「中文互聯網十大新聞」中,關於科學與基督教的辯論都榜上有名。

1996年,我加入「網路基督使團」(CCIM),成為其最早的同工之一。我們把護教和福音的資料放在網站上提供給中國國內的網友閱讀(那時候還沒有「防火長城」的牆)。1998年,我建立了自己的個人福音網站「基甸連線」。

在1990年代末,許多中文線上論壇開始湧現。包括我在內的基督徒活躍在這些平台上,與中國的知識分子進行關於基督教信仰的對話,包括一些有影響力的中國知識分子都有參與,一些當時反對基督教信仰的人後來成為基督徒,甚至成為傳道者。

2000年代和2010年代,當部落格、豆瓣、微博、知乎和微信等網路平台逐漸流行時,海內外使用中文的基督徒迅速利用這些新的工具傳福音。我自己從2006年左右開始寫博客,主題逐漸從「很硬的」護教轉型到文化評論,希望用更「春風化雨」的方式分享信仰。2012年,我的部落格文集《追尋與回歸》在中國出版。同年在《中國青年研究》發表的一篇文章中,作者把我(文中稱為「J」)列為中國青年應該警惕的「網路宣教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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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引領

但我向中國同胞傳福音並不局限於網路寫作。從2000年到2018年,我每次回國,都會在一些城市的基督教書店和教會開辦的咖啡館舉辦「免費公開講座」,演講基督教與科學等主題(最後都會講到福音),也會在許多 城市與基督徒和慕道友相遇。(2018年後許多教會被禁止、沖散,基督教書店和咖啡館也不復存在了。)

2011年,我加入了海外校園機構,成為全職福音媒體編輯(曾任《海外校園》雜誌主編),我們透過微信公共號等平台發佈福音性的文章,我個人也繼續在網路上分享信仰、與網友 互動。在2020年1月我的帳號被封鎖、文章被刪除之前,我在知乎網站上回答了近300個與基督教信仰有關的問題。

同時我也以旅行佈道者和營會講員的身份服事北美、亞洲和歐洲等地的華人教會。 2019年,我成為「散居宣教士」。2022年1月,我被外派到《今日基督教》擔任亞洲編輯。在《今日基督教》工作的兩年時間裡,我們不僅發表了數百篇英文文章的中譯,還刊登了80篇中文原創的文章。

32年前,當我來美國留學時,我的父母期望我成為一個傑出的科學家。後來在化工業工作時,我的科學研究做得還不錯。但我的父母從來沒想到我會「棄理從文」,成為一名網路傳道人和基督教文字工作者。如今,我曾經積極參與的許多中文論壇早已不復存在,但偶爾我仍會收到一些網友的私信,他們告訴我在十多甚至二十多年前他們還是無神論者的時候,就透過網路認識了我,或讀過我在網路上寫的文字,他們當中有些人後來成為了全職傳道人或宣教士。他們通常會感嘆我到今天還活躍在網路上及透過在基督教媒體的工作傳福音。

回想我的人生旅程,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相信,除了上帝的恩典,我沒有什麼可以誇耀的。當我出國前懷疑人生、苦悶掙扎時,是上帝在我心裡動工。我信主後,祂又按照自己的時間引導我進入互聯網,參與網絡宣教。我這一路走來都靠主的扶持和引領。我由衷地同意一首讚美詩中所說:「我願忠誠跟主腳踪,因蒙我主親手領我。」

Sean Cheng是一位基督徒作家、福音媒體編輯、散居宣教士,現居美國馬裡蘭州。 2022 年,他出版了一本以科學與基督教為主題的中文書籍《萬有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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