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青少年时期,父母买了我人生中第一本奥古斯丁的《忏悔录》。在这本西方文学经典著作中,教父奥古斯丁描述了他悖逆不羁的青年时代生活、他最终皈依基督的过程,以及上帝如何改变了他看待世界的方式。这本书吸引了无数个追求灵性和智识的读者的想像力,塑造一整代文学、神学和文化传统的风气。但当年的我未曾拿起它来读过。父母推荐我的书大多能被我放到床头柜上,这本书却被我放在书架上累积灰尘。直到念完高中、大学并开始我第一份全职工作后,这本书仍在那里。我对这位四、五世纪基督教传统的泰斗略知一二,但还不足以吸引我去读他的书。

说实话,尽管如今我已投入多年的时间研究奥古斯丁,我未曾能像许多人那样,轻松地与《忏悔录》共鸣。我听过无数次人们说:“这个故事好像我年轻时期的故事,我完全能体会他当时的感觉!”

年轻时的奥古斯丁所面对的特定诱惑和他喜欢做的事似乎与他所来自的地方、文化和哲学世界一样,对我来说很陌生。而他整个故事的高峰处——他戏剧性的皈依基督——是我从未亲身经历过的。直到数年后,我才开始有办法视奥古斯丁的故事为某种意义上的“我的故事”,而这种理解是透过聆听大师们的诠释及辛苦的读学术分析而来的。

当多数的人是透过《忏悔录》认识奥古斯丁的,我却是透过他后来的传道生涯来与他共鸣。对我而言,我与混乱青春另一端的奥古斯丁——那位深刻改变了我成长过程所认识的基督信仰的态度、信念和原则的主教奥古斯丁——更有共鸣。但除了年轻时期迷失方向的故事和他如保罗那样“往大马士革的路上”的特殊归信时刻,奥古斯丁这个超乎寻常的人物还有他的另一面:每日悔改并转向基督的平凡日常。

正如现今学者们普遍同意的,奥古斯丁除了在米兰经历了奇特的皈依经验外,还经历了其他次的“皈依”。他对智慧的追求和对某些哲学思想的转向都为他皈依基督奠定了基础。但人们很少强调的是,奥古斯丁认为一个人“回转向上帝”不该局限于某次罕见的经历。在他看来,回转归主是人类持续性的需求。这种行为是基督徒生活的规则,而不是偶发的事件。

只有当我们将目光从《忏悔录》转向奥古斯丁长年的传道生涯时,这种“回转向主是持续性的需求”的观点才能最清晰的反映出来。

在三十多年的时间里,奥古斯丁是位主教、牧师、带领他的羊群敬拜上帝的人。是这样的奥古斯丁,信实地布道,一周复一周;是这样的奥古斯丁,与大人物也与小人物进行大量的书信往来;是这样的奥古斯丁,仲裁财产纠纷;是这样的奥古斯丁,有时不得不请人们安静一点,因为他的声音虚弱,无法大声说话;是这样的奥古斯丁,将教堂里的贵重器皿熔解,用以赎回囚犯和赒济穷人。这就是奥古斯丁,他在北非的希波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坚守着,并从那里开始——无论他自觉或不自觉地——改变了全世界。

在神学家之中,奥古斯丁以驳倒他的神学对手闻名。主要是与“伯拉纠主义”相关的人。 “伯拉纠主义”以其提倡者命名,他的道德理论强调人类有做正确事情的能力。伯拉纠如此教导人:上帝确实会帮助人类,但这种帮助主要是以天生的能力和知识的方式体现。因此,只要人们够努力,脑中获得足够的讯息,就能自由选择自己该有的行为。

与这种思维方式相反,奥古斯丁坚持认为,是上帝使人们的生命转变。人是罪的瘾君子,如果没有更高力量的帮助,是无法康复的。人类需要上帝透过圣灵的浇灌直接改变他们的心灵。随着与伯拉纠及其追随者争论的深入,奥古斯丁进一步加深了他的思路。他开始认知到,人们需要上帝重新引导他们去做正确的事,不仅仅是在某次事件上,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引导。基督徒的生活就是不断地依赖着上帝,让上帝掳获我们的心,让我们的心不断回到造我们的主面前。

这种“不断重复的皈依需求”在奥古斯丁领导的礼拜仪式中有着鲜明的体现。我们在他许多讲道的书面记录里见到一个固定的公式,他用这个公式从讲道过渡到祷告。在讲道结束后,他会说:“让我们现在转向主......”此时,会众会全身转向东方,奥古斯丁继续带领他们祷告。在拉丁语中,在这个情景下表达“转向”的词是 “conversi”,与英语中的“归信(conversion)”有着同样的字根。

对奥古斯丁来说,回转向上帝——基督徒的每日归信——对基督徒的生活是如此重要,以至于他将其写入会众礼拜的模式中。在讲道中聆听上帝的话语及领受圣餐之间,明确的敦促人们转向上帝成为礼拜中的转捩点。这种于词汇和仪式上的转折随后在会众的身体姿态上体现。

奥古斯丁古老的“回转向上帝仪式”对今日的我们有何意义?这位希波的主教回顾他在米兰皈信基督的经历时,肯定认为那是个具有分水岭意义的时刻。但这并没有减轻他后来对基督的迫切需要。我们总是需要耶稣;不仅如此,只有回转向耶稣才能赋予我们的生活喜乐和意义。这有点像拥抱我们挚爱的朋友、父母、配偶或孩子。这种关系的力量鼓励着我们持续以爱心相待,而不会消减我们的爱。

感恩的是,上帝为我们的悔改提供相对应的保障。天父的怜悯每天早晨都是新的。因此,根据奥古斯丁的观点,归信基督并不是我们进入基督教敬拜的荣耀后就能抛在身后的事,而是敬拜应该在我们身上产生的效果,一遍又一边地。敬拜的目的不是要我们把一切都准备好,甚至不是要透过我们自己行为的一致性来保证会有一定的结果。敬拜的目的是为回转向基督,回到上帝身边。

“罪的存在”这个问题使回转向基督变得更加迫切。当我们深思奥古斯丁关于转向基督的论述时,我们再次被提醒:《忏悔录》里的那个“坏小子奥古斯丁”与主教奥古斯丁并没有极大的差别。让我们不要忘记:主教奥古斯丁是写下《忏悔录》的奥古斯丁。成熟的奥古斯丁和年轻时的他一样,仍是需要恩典的罪人,是神圣救赎戏剧中渺小谦卑的人类演员。

奥古斯丁主教帮助我们看到,我们与他愚昧的过去有多么接近。但他也告诉我们,为什么戏剧性的、如《忏悔录》般悔皈信基督的经历,并不是故事的结局。尽管奥古斯丁肯定与震颤派(Shaker,18至19世纪活跃于美国的一支基督教派系)有诸多神学上的不同处,但经典的震颤派诗歌里的这句歌词完美地表达了奥古斯丁的观点:“回转、回转,这是我们的喜乐,直到因着回转、回转,我们终于归回正道。”

回转归向基督,是基督徒人生不断重复着的副歌。

汉伦·康采尔·科姆莱恩(Han-luen Kantzer Komline)是西方神学院教会史与神学助理教授。

翻译:Jane Hao // 校编:Yiting T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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