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開始處理慾望的方式就是順從它。青少年時期的我認爲探索人生的方式就是尋找並滿足自己的各種慾望。我在學術成就及性生活上尤其展現了這一點。我的生活隨著歌手雅瑞安娜·格蘭德(Ariana Grande)反覆吟唱的歌詞一同搖擺:「我鎖定,我喜歡,我若想要,就能擁有。」我認為,回應慾望的正確方式就是放縱於其中。

當我還是非基督徒時,我不知道純潔運動正同步進行著。近年來,不少曾經歷過這場運動的人開始分析這場運動及其中做錯的事。他們的(也是我的)結論是:以壓抑和迴避的態度來面對慾望不是合乎聖經教導的方式,並且,這種方式也不會比青少年時期身為無神論者的我的放任態度還更接近基督教。

當這些討論反覆出現在公共領域時,放縱派和壓抑派論述間的張力讓不少人盼望找到合理的中庸之道,一條能避免兩種已然失敗的極端選擇的路。在這兩派之間,是否存在一個符合聖經教導的「慾望神學」呢?

我想答案是肯定的。我認為,基督教的禁慾主義(asceticism)雖然古老,但為我們提供了可行之道。禁慾主義獨特的主張視上帝為我們慾望的終極滿足,而不是我們「慾望得以被滿足的手段」。

禁慾主義也避免了壓抑與迴避態度會導致的缺點。我這裡說的迴避不是聖經裡說的明智地逃離試探的方式。將自己置於我們明知會受到強烈試探的地方既不安全且愚蠢。試探本身雖然不是罪,但對我們而言很不安全;耶穌教導我們要禱告遠離試探。同樣的,保羅告誡我們要「逃避淫行」(林前6:18),這些都是再清楚不過的教導了。

我想指出的是,「壓抑」和「迴避」雖然字面上看起來很基督教,但卻是異教的應對方式。這兩種都是以意志力為中心的策略性回應。一個壓抑慾望的人可能會試圖以「假裝慾望不存在」的方式無視它。或者他會避免和充滿吸引力的人相處。其他人則不願承認自己有任何性慾(女性或同性戀比較傾向此種方式),因為這樣的坦承可能會帶來社群內的羞恥感。

首先,這兩種策略都試圖透過賄賂上帝來得到回報。這種策略常見的思維方式是這樣的:如果我在性關係上保持純潔,上帝就會賜給我一位既迷人同時又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的配偶——像這類「性純潔成功神學」既不符合聖經的教導,也不正確。不僅如此,這對那些努力忠於信仰卻一無所獲的年輕男女來說,是毀滅性的痛苦。他們就像在神蹟醫治特會裡沒有得到醫治的人,懷疑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其次,壓抑和迴避策略往往源自於為了迎合社會對自己的期望。但是,若取悅牧師、朋友或父母是我們保持性純潔的主要動機,我們就陷在謊言裡了。僅僅在我們最終的行為上符合上帝的命令,並不意味著我們已真實活出基督徒的美德。

壓抑和迴避的策略也會導致這種內心結論:人們不需要耶穌基督就能活出這些美德。一些基督徒發現,只要正確地合併使用獎勵和懲罰機制,就能讓他們忽視自己的慾望;或者,他們可以藉著安排自己周圍的環境,讓慾望的種子不會那麼容易發芽。自此,自我成聖、自以為義的感覺悄然潛入,讓他們開始有能「教育他人」的衝動。基督在他們生命裡成了名義上的存在。他們逐漸僅僅視基督為遙遠的「審判官」——在人們失敗時祂會感到失望,並獎勵那些做得好的人——但基督本應是我們在永生裡的獎勵,而不是審判官。

換句話說,一個不需要耶穌的信仰體系並不是個有具有實際意義的基督教信仰。如果基督的主權被人類的權柄取代,如果這些信仰操練的終極目標不是得著基督,而是克制性慾——或是得到「童貞」獎牌——當耶穌慢慢消失在視野時,又有誰會注意到呢?

同樣地,我需要再次重申,真正合乎基督教的性慾觀、逃避試探和避免慾望讓我們分心的概念,本身的確是實際且有用的方法(工具)。然而,當我們單單倚靠這些方法時,就行不通了;和枝子從葡萄樹上被剪下就會枯乾同樣的道理。

最後,壓抑和迴避的策略不屬於真正的基督教教導的第四個原因是:它們在單身及婚姻之間劃下極深的分界線。

如果面對性慾時,你主要採取壓抑或迴避的策略,那單身生活本身就成了一個陷阱。當你忙於忽視、自我懲罰,逃避這些感受,你終有一天會過度疲勞、沮喪並失敗。許多單身基督徒都背負著這一沉重的軛。另一方面,婚姻因此被視爲有如應許之地,是一種獎勵,是上帝旨意的實現。「進入婚姻」是跑完這場充滿壓抑和迴避的殘酷競賽的終極獎勵及祝福。

這種「婚姻」及「單身」之間錯誤的二分法與聖經教導背道而馳。這種看法失敗於沒有體認到婚姻本身正是我們操練與慾望共存的訓練場。已婚者面臨著喪失對自己配偶的慾望、對不是自己配偶的人產生慾望,以及因著種種原因不願意與配偶行房等問題。性功能障礙甚至婚內強暴皆是這個墮落的世界裡痛苦卻常見的事。

然而聖經裡並不存在這種錯誤的二分法。我們反而會在聖經裡看到,上帝既看重單身也看重婚姻。耶穌終其一生活在一個「婚姻是必需品」的文化處境裡。但在馬太福音第19章,祂肯定了敬虔的單身生活和婚姻生活皆是美善且值得尊榮的事。將這兩種狀態相互對立,絕對是非常「不基督教」的行為。

見到壓抑或迴避策略在以上四種層面的失敗,我發現應有一種簡單的替代方案:我們需要一個明確屬於基督教的觀點,明白身為帶有慾望的人,我們能如何在這墮落的世界以合神心意的方式生活的願景。更直接的說,我們需要耶穌基督祂自己。祂所在之處,永遠有盼望和生命。

我們能在基督教禁慾主義的神學實踐裡找到耶穌嗎?英國聖公會神學家莎拉·科克利(Sarah Coakley)在其著作《新禁欲主義:性慾、性別和追求上帝》裡表示:「這是可能的。」雖然她的一些結論超出了聖經的範圍,但是,對於慾望,她展示了一幅美麗的聖經景象。

透過對佛洛伊德、尼撒的貴格利(Gregory of Nyssa)和她自己的神學探索之旅,莎拉鼓勵讀者思考真正的禁慾主義能如何使人仰望那唯一能滿足我們慾望的事,以及當慾望無法以任何方式被實現時,我們唯一能見到的畫面:上帝。這種「看見」只有透過禱告和屬靈操練才能見到。這些操練能幫助已婚和獨身的基督徒轉化他們的慾望至上帝本身。

正如莎拉大膽地總結:思念著上帝並信實於祂的獨身人士和已婚人士「透過禱告將他們那無可避免會在世上受挫的慾望交托於祂,」這兩種人之間的共通點比那些不願思想上帝且不信實於祂的獨身人士、或那些不在乎上帝但過得開心,或即使痛苦但仍不尋求上帝的已婚人士——還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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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這正是基督教禁慾主義的核心所在:透過視基督為至寶的屬靈根基來看待自己每一種慾望。

在基督教禁慾主義的視角下,我們首先必須根據上帝所宣判的善惡來審視我們每ㄧ種慾望。我們是有罪的、破碎的,我們不能會是可靠的善惡判斷者。僅僅只因為某種慾望/渴望感覺起來是對的,並不代表它真的就是對的。上帝對於善惡的指引很明確,當我們倚靠聖靈所賜的能力逃離試探時,是對上帝的尊榮。

其次,我們每一種慾望不僅僅推著我們往慾望的目標走去,同樣也揭示了只有上帝才是每種慾望的真正終點。是的,我們追求慾望的努力常常受到阻礙,但這一事實並不會讓我們陷入絕境。相反的,我們這些無法實現的慾望能引導我們找到在上帝裡面的美麗和滿足。祂是創造我們、使我們有「慾望」的神,因為祂同樣也有慾望。我們是祂以自己的形象所造,我們所有的慾望最終都指向上帝——在基督裡——祂渴望成為滿足我們慾望的那位。

慾望在創造之初原是好的。但我們的某些慾望受到罪的扭曲而失序。我自己受同性吸引便是一個例子。其他的慾望在一般情況下是有秩序的,但在程度或範圍上卻是失序的。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慾望可能在某種層次上是有秩序的,但當它成為淫慾、通姦或放蕩的渴望時卻是失序的。無論哪一種,基督賜給我們的禮物是能夠悔改罪惡,在面對誘惑時尋求聖靈的幫助,並在信任的基礎上——相信上帝全然理解我們並愛我們——喜樂的順服祂。

壓抑和迴避本質上是以人為中心的策略。它們把慾望塞住,讓它慢慢窒息、或是把它趕跑,卻很少成功地產生真正的純潔。相較之下,基督教禁慾主義提醒我們,慾望比我們以為的還要強大,因此邀請我們將目光投向那位比慾望更強大的主。讓基督徒跟隨慾望的視線——如同順著槍管的方向看過去那樣——訓練著控制慾望的方向,將其最終定睛在唯一能滿足一切慾望的事物上:上帝在耶穌基督臉上彰顯的榮光(哥林多後書4:6)。

基督教的禁慾主義破壞了「賄賂上帝」的體制,因為我們學到,追尋上帝是我們的目的,不是我們的手段。我們學會渴望祂,而不僅僅以追求純潔或滿足性慾為目的。在這個模式下,那些有屬靈權威的人,不是幫助我們實踐這個更小的目標的手段,而是和我們有同一位阿爸天父的兒女。耶穌是我們視線的中心,基督教的禁慾主義幫助我們因著跟上帝愛的關係,理解我們的每一種慾望。如同莎拉指出的,禁慾主義使單身者和已婚者之間有平等的關係。無論我們已婚或單身,我們所有受到阻礙的慾望,都能在基督裡找到安慰和供應。在我們等待著新天新地到來的同時,我們的慾望在祂的教會裡能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被祂回應。

說到底,性是一份禮物,但它並不是重點。身為基督徒,我們可以因著性生活而慶祝,也可以因著沒有收到這份禮物而傷心。但當性成為我們視線的中心——無論是透過放縱它還是壓抑它——我們最終都是在透過「非基督教」的方式來追求基督教的目標。耶穌必須成為我們視線的中心,祂是我們最偉大的「好」,足以平息其他較小的「好」。直到基督足夠滿足我們前,沒有任何其他的「美好」能夠滿足我們。

瑞秋·吉爾森(Rachel Gilson)目前在學園傳道會的神學發展及文化部服事。她的部落格是rachelgilson.com,可以在 Twitter @RachelGilson追蹤她。

翻譯:Yiting Tsai, 榮懌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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