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夏天,美國民意達到一個新的里程碑:根據芝加哥全球事務委員會(Chicago Council on Global Affairs)的一項調查報告,如果中共武力犯台,超過一半的美國人支持美國出兵保衛台灣。

之後,隨著台海張力持續加劇,以及美國支持烏克蘭抵抗俄羅斯侵略,美國人對台海戰爭的看法也開始動搖。儘管對美國來說,台灣與中國的衝突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美國人對美國政府針對台海衝突應該採取什麼樣的政策,看法並不一致。

美國在這議題上並沒有按照政治黨派或宗教歸屬有清楚的偏向劃分。儘管民主黨和共和黨在很多議題的立場上都非常兩極對立,但論及台灣問題,調查表明並沒有明顯按黨派劃分的站隊。美國人愈來愈視中國為敵對國家,也愈來愈擔心北京會武力犯台。但政策上的模糊不清並非只是美國政府的官方策略。美國政府對台海議題的想法確實是模稜兩可的。美國基督徒,包括福音派,看法跟其他美國人一樣多元含混。

中共如果攻擊台灣,美國到底應該及能夠做什麼呢?這對於美國政治來說是一個很開放的問題。而台灣基督徒應該做什麼,則是一個更難於回答的問題。

從美國出發的觀點

觀察過去兩年台、美、中之間的關係,確實令人心憂。大多數衝突升級的事件,也許本來是可以避免的。美國總統拜登粗心大意的措辭及美國政界人士具有挑釁性但最終非必要的訪台之旅,加劇了美中關係的緊張,也沒有能夠實質提升台灣的安全。

但與此同時,美國政界普遍預設美國跟中國的軍事衝突在所難免,而美國的政策制定者和政界人士都花了太多時間宣傳中國的威脅,卻沒有花足夠的力氣採取實際的措施來預防武力衝突。到台北擺個姿勢照張相,為自己的政治品牌增添光彩是容易的,但要阻止核武大國間公開爆發會讓全世界被搞得天翻地覆的戰爭,則需要長期、走走停停又常常令人沮喪的努力,因此也是更困難的。

令人擔憂的是,目前的台、美、中關係的樣貌看起來更像是政治學者所謂「安全困境」的經典案例。正如哈佛大學國際關係學者史蒂芬.華特(Stephen M. Walt)在《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雜誌撰文解釋的,當「一個國家所採取的增進自身安全的行動—建設軍力、提高軍隊的警覺性、建立新的聯盟—往往會讓其他國家感到更不安全,並讓它們也以同樣的行動回應」時,安全困境就產生了。

華特舉了幾個當代安全困境的例子,其中一個就是北京最近的一些行為:「中國把美國長期以來的地區性影響力政策—特別是美國的軍事基地網絡和海軍及空軍力量的部署—視為潛在的威脅。」而中國也因此以自身的地區性軍力建設作為反應。

當然,這「讓中國的一些鄰國(包括台灣)感到更不安全。這些鄰國以『彼此在政治上靠得更近』、『更新跟美國的關係』以及『建設自己的軍力』來回應,而這更導致北京指責美國在組織、指揮一系列『遏制』中國的行動,企圖讓中國陷入永久性的脆弱之中。」

結果便是「加劇惡性循環的敵視,讓雙方都感覺彼此的關係每況愈下。」

這是很嚴峻的前景。更嚴峻的是中台之間或中美之間,甚至三方爆發戰爭的可能性。2022年,美國智庫「策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的兵推中,探討美國介入假想的中共武力犯台將帶來的後果。結果是中共將戰敗,但美台亦將為它們的勝利付出慘重的代價。一份軍演報告的結論是:一場像這樣的衝突「將很可能落入一場大規模的戰爭」。死亡人數「無論以任何現代的標準來衡量都將是史無前例的」,而且不排除雙方使用核武互相攻擊的可能性

但至關重要的是,認為戰爭絕對不可避免的預設,是錯誤的。緊張、競爭,但實質的和平共存的可能性仍然存在,正如過去幾十年的共存。對於美國人來說,維護和平需要朝著謹慎與克制的方向,做策略性的調整與重新定位,重新致力於與台北和北京的工作層面上的外交關係,並遠離螺旋式加劇彼此敵對、無法維護美國或台灣安全的政治表演。

愛我們的仇敵

在神學院讀書那段時間和其後一段時間,我是一間門諾會(Mennonite)教會的成員(即便今日在不同教會聚會)。跟其他重洗派(Anabaptist)一樣,門諾會相信基督徒應該認真且照字面意義去理解和遵行耶穌要我們「愛我們的仇敵」的教導(太五43~48)。

我們也相信「仇敵」的範疇不但包括煩人的家庭成員,或者政治上的競爭者,也包括國家意義上的敵人—那些會給我們帶來真正傷害的敵人。我們相信(我至今仍然相信)耶穌要我們拒絕暴力,即使這樣的抉擇代價高昂。因為那不是我們自己選擇的,而是耶穌為我們選擇的(羅五8;雅四4)。

比如,十六世紀的荷蘭重洗派基督徒德克.威廉斯(Dirk Willems)拯救那因信仰將其追捕入獄、卻不慎落水的獄卒。最終威廉斯仍被逮捕,被處以極刑。

然而,即使有上帝的幫助,愛仇敵仍是不容易的,因為這不是我們的本性。它不是在我們需要行動時可以簡單下決定的事情。當我們面對仇敵時,當我們處在憤怒、驚恐或痛苦中時,「愛仇敵」需要成為我們本能的反應,而不是行動的選擇。

我們也許會說,有人打我右臉,我可以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我不會還手。但是直到敵人第一個巴掌或拳頭打過來,我們不可能知道我們的反應會是什麼。

我在門諾會的一位老師曾經說,他相信耶穌呼召他遵行非暴力原則,但如果有強盜要來殺害他的妻子或孩子,他不知道他會如何反應。他只能希望並祈禱,他能「像基督一樣」反應。他只能祈求上帝透過使他成聖來預備他,好叫他在暴力的日子來臨時,本能的反應會是「效法他兒子(耶穌)的模樣」(羅八29)。

對居住在富裕且現代化國家的人來說,這樣的暴力攻擊也許永遠不會臨到。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很容易「站著說話不腰疼」,奢談基督徒「愛仇敵」的呼召,和培養和平的本能。作為一名美國中產階級婦女,我的本能也許永遠沒有機會經受檢驗。

如果戰爭臨到台灣

但是在台灣,武力攻擊很可能會臨到。如果台海的緊張關係導向戰爭,台灣的基督徒該如何回應?

我並不預期所有的(甚至大多數的)台灣基督徒會認同我上面所說,關於耶穌要我們「愛仇敵」具體意味著什麼。我明白很多忠信的基督徒對「愛仇敵」命令的解釋,跟我或者其他重洗派基督徒的解釋不同。也許你並不確信耶穌是在呼召我們採取非暴力的行動。如果中共真的入侵台灣,也許你會拿起武器保家衛國,用武力還擊入侵者。

按基督教可敬重的「正義戰爭理論」(Just War Theory),你們的自衛毫無疑問是正義的。而且,即使我相信耶穌要求祂的跟隨者放下武器,如果你到時候沒有放棄武力,身處和平與安全的處境、在八千英里以外舒適地寫文章的我,也很難定罪、指責你。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中共軍隊武力威脅我的家人、生命和家園,我會怎麼做。我只能希望並祈禱我的反應能在一定程度上「像基督」。

這也是我對台灣基督徒的期望,和要為他們禱告的。但我首先希望及祈禱戰爭永遠不會發生。即便目前情勢已經非常嚴峻,戰爭也遠非必定爆發。求主憐憫。和平非常不易,但在過去還是維持了很多年。如果上帝允許,我們祈禱和平能持續更久。

邦妮克里斯蒂安Bonnie Kristian)是《今日基督教》(CT)創意與書籍編輯主任

翻譯:Sean Cheng

本文为CT中文與台灣《校園》雜誌合作的文章之一。首發《校園》2023年11/1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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