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基督徒這幾年過得很不容易。中國政府將宣教士驅逐國門,加強對宗教的限制,並以緊迫的「清零政策」切斷與世界的聯繫。去年,日益增長的不滿情緒引發前所未有的抗議活動,政府最終放棄了疫情管制。

所羅門·李(Solomon Li)是一位海外事工領袖,服事於華人教會長達30年,今年終於有機會回到中國,這是自2020年疫情開始以來的第一次。(由於存在安全顧慮,李的名字為化名。)

李與城裡一個地下教會(家庭教會)網絡中的150位牧師會面,並與《今日基督教》分享基督徒在後疫情時代面臨的新挑戰和新機會。(本文內容已經縮和編輯。)

中國的「清零政策」旨在透過嚴格的封鎖和大規模檢測將病例盡可能保持為零,該政策直到去年12月才結束。疫情對您所會見的家庭教會領袖有何影響?

總的來說,這讓主日禮拜的舉行變得更加困難,但他們之中許多人仍盡可能地有實體聚會。這也增加了團契和家庭探訪的難度。人們擔心聚集在一起會傳播病毒。那是一段非常辛苦日子。

這些教會希望繼續實體聚會的一個原因是,他們對教會論感到擔憂:關於教會的教義是什麼?以長遠的角度來看,線上或Zoon的聚會是可以接受的嗎?根據聖經,他們的答案是否定的。線上教會只是種例外選項。如果我們可以外出購物,那也許我們能提供實體主日聚會的機會。

COVID-19的大流行也與中國新的宗教政策同時發生。雖然清零政策影響到每個人,但對家庭教會更加緊縮和打擊的政策為基督徒增加另一層困難。如果政府密切監視著你的教會,你很難恢復實體教會。甚至網路教會也很困難。

然而,由於中國教會數量眾多,若要監控每間教會,成本非常高。因此,雖然有一些大型教會成為目標,許多其他教會在只有面臨小困難的情況下仍能繼續聚會。

在疫情期間,你聽過哪些關於神如何在家庭教會裡工作的令人鼓舞的故事?

我發現有些教會在整個疫情期間都有實體聚會——他們未曾停止實體聚會,哪怕只是暫停一次。我不知道他們如何做到這一點的,但這恰恰說明仍有這樣的空間。我認為,教會在疫情期間的表現不是基於外在因素,而是基於內在因素:教會領袖在應對危機方面準備得如何?他們是如何理解「教會」的?他們如何調整自己,向羊群伸出手,帶領及牧養他們?

疫情初期,一間位於大城市的教會於2020年2月開始聚會,當時只有17人。當我在七月拜訪這間教會時,他們已經發展到有三個聚會點,最大的聚會點有150人(較小的聚會點有40-80名會友)。教會能如此發展的原因之一是人們的心仍然在尋求主、尋求敬拜。如果一間教會是健康的,並持續舉行禮拜,人們就會來。 教會的成長很大程度上來自其他教會會友的轉移,但有大約20%到25%的參與者是非基督徒。

有時,教會無法舉行實體聚會,尤其是疫情突然爆漲時,但他們仍有創意地建造他們的社區。他們要求不同家庭拍攝自己朗誦兒童教理問答的影片。然後,他們將影片剪輯在一起,在線上主日禮拜中播放,以增加彼此間的團聚感。

有些教會沒有能力良好地照顧會友,或沒有強大的神學架構來推展教會事工。於是,相對成熟的北京錫安教會前來支持這些教會,將它們帶入錫安的大家庭。他們形成一個龐大的網路教會,有來自中國各地近萬名的會友。同時,他們仍然希望肢體們能在地方教會有實體聚會。

每間教會都試圖以不同的方式做事。這是一個整合的時期。有些教會越做越大,有些教會則消失了。

新聞報導經常提到,中國的「清零政策」對大學的打擊尤其嚴重。同時,校園事工歷來在向年輕人分享耶穌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這些事工在疫情中的表現如何?

大學是疫情管制最嚴格的地方之一,因為COVID-19可以在校園內迅速傳播並影響整座城市。學生們就像被囚禁在校園裡那樣,沒有人能接觸到他們。有些牧師鼓勵他們的學生每週都出來做禮拜。

總的來說,COVID-19和政府對教育的嚴格控制使校園事工的實際狀況與過去截然不同。今日教會所結出的果子很多都始於1990年代和2000初年來自韓國和西方的宣教士在校園事工所做的努力。

但今天,政府對校園的控制非常嚴格。他們用臉部辨識技術來決定誰可以進入校門,他們教導學生拒絕任何宗教團體的接近。這使得校園事工變得非常困難。我們正在失去下一代,我擔心教會增長的趨勢會停止。

不過,還是有一些非常有創意的領袖在做校園事工。例如,去年夏天,一間城市教會派遣60名大學生到中國的五個城市進行短期宣教。他們與大約10000人分享福音。這是培訓年輕一代的一種方式。我仍然看到這些非常有勇氣和有創意的事工在進行,我們需要更多這樣的事工。

離開中國數年後,當你回到中國時,最讓你驚訝的事是什麼?

中國人是如此堅韌。疫情和政治變革讓許多人意識到,中國沒有朝著正確的方向前進。但在這種情況下,人們仍得過著日常生活。

在外人看來,我們覺得中國變得非常政治化,但在日常生活中,許多人對此並不在意。有時,人們甚至會拿這個事實開玩笑。我真的很佩服中國人的韌性。但另一方面而言,如果他們不在乎這個國家發生些什麼事,也會增加分享福音的難度。

一些偉大的基督教領袖的出現也讓我感到驚訝。儘管很多事情都很艱難,上帝還是興起了具有宏大願景、極大熱情和敬虔品格的領袖。他們很努力分享福音,照顧羊群。他們的帶領使教會不斷成長。看見基督的復活在他們生命裡如此真實,讓我很感動,聖靈的工作是真實的。

這真的讓我充滿盼望。我認為很多人對中國持悲觀態度,但我認為現在是過去三十年來中國最充滿盼望的時期。我曾問中國的牧師們:你願意待在一個完全現代化、發展健全但福音空間狹小的社會,還是待在中國這個一切都充滿不確定性、多變性和挑戰性的社會——在過去的150年,上帝不斷在其中為福音創造更多空間的這個中國?這裡有這麼多人渴望學習,渴望聽到福音。

隨著中國社會的變化,基督徒該如何改變傳福音的方式?

我認為我們需要對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語言」。有些人無論周圍發生了什麼事,都會繼續前進。然而,另一群人正在離開中國,因為他們無法忍受中國的現狀。他們想保護自己的財富和子女的未來。也有一些人是為了理想離開中國。[去年,有10800名百萬富翁離開中國,根據Henley and Partners的數據,預計2023年還將有13500名百萬富翁離開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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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們可以接觸到的第一類人是那些理想主義者,他們對國家的希望破滅了,正在尋求答案。第二類人不是理想主義者,但他們非常擔心自己的安全。這兩類人都是海外華人教會應該預備傳福音的對象。

當我們與他們交談時,我們需要讓真理平易近人且具有實際意義,而不是高談闊論,講著深奧的神學。我們需要有真誠的心靈交流。否則,人們會說:「這和我的日常生活有什麼關係?」

中國的人口外流對家庭教會有什麼影響?

許多基督徒離開了中國,尤其是教育程度較高、資源較豐富的基督徒。一位牧師告訴我,去年他的教會有八個家庭離開了中國。另一位牧師感到氣餒,因為有三位重要的教會領袖離開了中國——他們曾承諾願在同一座城市的同一間教會裡同生共死。這些人的離去對教會領袖產生巨大的影響。他們需要重新思考:教會的本質是什麼?他們倚靠著什麼在建造教會?

這樣的人口外流如何為美國和世界各地的華人教會帶來機會?

挑戰正在於:有這麼多基督徒前來。你不需要分享福音,不需要去傳福音,人們就會走進你的教會。

想像一下,你的教會現在有100 人,一年後就會增加到180人。這完全改變了你的人口結構。這會對你的教會文化產生什麼影響?這對現有的教會來說是個巨大的挑戰。

然後,當中國的牧師試圖在海外建立新教會時,他們會認為自己可以做和在國內一樣的事。然而,在一個新的國家和文化中,情況是不一樣的。你以權力主義的方式建立教會的做法在泰國不會像在中國那樣奏效。在了解新文化的過程中,他們需要適應許多變化。

美國的華人教會領袖需要了解當前中國大陸的文化,以及這些中國人移民到美國的原因。相同的語言並不代表你真正了解他們。這是一個巨大的機會,但還有很多工作要做。

我仍然充滿盼望。在過去的150年中,中國經歷了所有這些國家級的災難,但在這一切中,福音從未停止過,教會從未停止過。希望目前中國文化經歷的震盪能為福音打開大門。

翻譯:Yiting Ts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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